出门采买这种小事原不必谢夫人亲自出马，她只是找个由头出府。
所以一出江清街，谢夫人便把杂事交给下人，自己带着女儿转道要去清静观。
谢夫人道：“总算入京，我也得闲去看看清静观那位老朋友。”
裴之莹记得母亲谢氏手帕交多定居在南边，京城之中鲜有知音。清静观的老朋友，到底是哪位？
她问道：“在道观中修行，可是祈福？”
近年来，京城多位贵女拒不从婚，先后出家修道，说是为家中长辈祈福。
谢夫人笑道：“也差不多，她是去躲清闲，求清静。待会儿见了，你要好好叫一声‘姨’。还记得三年前你那块好石头么？就是她送的生辰礼。”
这一提醒，裴之莹立刻想到一个人。母亲谢氏有一位旧友姓林，原也是世家闺秀，可惜家道中落后，孤身来京城投奔外祖。
这样一位孤女，既无家产，也无族亲，境况可想而知。裴之莹依稀听人说过，林夫人遇人不淑，错入虎坑，成亲不过三年便和离了。
且她与夫家闹得极难看，几乎要成仇人。即使舅氏云家如日中天，保她全身而退，可她从那之后饱受世人指指点点，被立为妒妇的典型。
唾沫星子足够淹死人。
后来，林夫人就出了家，入清静观潜心修道。
林夫人送的石头其实是一对。裴之莹本想求母亲雕成一对芙蓉玉佩，可请工匠切开来，才发觉两块石头一块红，一块白。雕不成一对白玉芙蓉，也就被收在私库中。
若不是今日谢夫人提起，裴之莹都不记得了。
马车走了两刻钟，途经京中最为繁华的昌平坊。
谢夫人拉起红帘，一边指给女儿看，一边笑道：“前头那家卖书的东林馆名声极大，和咱们江州的翰墨轩是本家。两家的老板是一对夫妻，合起来几乎包揽了南北的书籍生意。若回城尚早，我带你去东林馆讨一杯茶吃。”
裴之莹会心一笑：“翰墨轩的月老板眼下也在京城吗？”
这位月老板算是谢夫人最为亲密的好友。
“大约在的。嫁夫随夫，她的生意如今都在京城。”
正说着话，转眼马车走到一座粉楼前。
车夫侧身朝里面主子禀告：“夫人，前头仿佛已经堵住，是否改道？”
谢氏思量片刻，吩咐他：“改道吧，无需太快。”
车夫连忙转头，拐进另一侧的巷子里，跑了个圈绕开最最熙攘的地段。
其中有一段最为狭窄，仅供一车通行。恰好迎面就来了一辆轿子。
车夫停住，请命道：“夫人，这里亦不好过，前头有一顶轿子，要让吗？”
谢氏掀起帘栊，只见那轿子停在十几尺开外，也不动了。
裴之莹便道：“母亲，咱们不妨等一等，他们肯让最好。若不肯让，咱们再缓缓退出去。”
毕竟这轿子行动起来比马车要方便得多。
谢氏点头，还吩咐下人，“音在，你去拜见那边大人。”
音在却道：“夫人，他们仿佛在退出去。”
谢夫人笑道：“省了咱们的时间，很好。”说完又向音在使了个眼色，然后放下帘栊。
音在会意，远远地朝对方拜三拜致谢。
对方已退到巷外，车夫驾便驭马车继续往前头。
总算出了这小巷子。
几乎同时，外头有陌生人传话：“可是裴府二夫人的车驾？我家公子前来拜见。”
轿子里坐的竟然是熟人。
谢氏忙叫停车，扶着丫鬟下来。裴之莹跟在她后头，一抬眼就看见有个年轻人走过来，他穿一身月白色云鹤纹衣裳，腰间缀一块比目鱼玉牌，清清爽爽。白净俊俏的脸庞温柔极了，如拂面微风，看得人十分舒服。
他抢着上前参见：“师娘，早听闻您到京城，怕叨扰您修整，我一直未敢上门拜见。”
谢夫人笑道：“等你老师入京后一齐拜见为好，省得你跑两回。”她打量了对方几眼，又问些不痛不痒的日常。
裴之莹躲在谢夫人身后，细看其谈吐，猜想这一定是很优秀的儿郎，家世优渥，亦未经沧桑，满目都是少年气，意气风发却不娇纵，温文儒雅，很难叫人不喜欢。
身后的小厮衣角上绣着一个沈字，她立时猜到这就是那位沈家三郎，父亲这一世的得意门生。
同师母寒暄够了，沈三郎仿佛才看见裴之莹，向她长揖行礼，拘谨地问：“师妹可好？上回答应给你画的山水已经画成了，来日我亲自送到府上。”
对方言语间有亲近之意。
裴之莹品味到了，客气地谦让一句，“多谢师兄关怀。有劳师兄费心了。”
眼下她不记得有哪些师兄弟，只叠手还礼。看见对方眼中一晃而过的失望，裴之莹倒心生不忍了。
大庭广众之下，实在没那么多话要说。
沈成儒随即拱手拜别，恭谨道：“师娘，学生先行告退，不耽误您正事。”
谢夫人亦颔首道：“来日你老师到了，我让他请你吃酒。”
双方人马由此错开，各归各路。
等马车动了，谢夫人方问女儿：“你往日见了三郎很开心的，怎么今天兴致不高？”
裴之莹佯装害羞，小声笑道：“我今天也很高兴。”
又走了一两刻钟，总算出了城。
清静观就在城外几里路远的三星山上，比不得法华寺气派的巍峨宏伟、飞檐斗拱，但自有一种仙气缭绕，寂静空灵。偶有清澈鸟语穿林破叶袭来。
下得车来，裴之莹便被山风吹得打了个哆嗦。山上更觉秋深，她愈发觉得清凉。
丫鬟们连忙从后头的素青马车上跳下来，手上已拿了帷冒和披风，立刻给主子戴上。裴之莹还要拒绝，谢氏轻声劝她，道：“别逞强，山上比山下冷得多。”
裴之莹这才老实戴齐了御风的家伙。
她们很快走到门口，有两个年轻女道士迎了出来，一面行道礼，笑道：“无量寿佛！夫人可是上香来？”
谢氏说明来意，点出林夫人的道号，微笑道：“烦请带个路。”